许七安把小母马交给羽林卫,径直入皇宫,堂而皇之的前往皇宫禁地——后宫。 后宫以前是男人的禁地,便是大内侍卫都不能靠近,能在后宫里活动的只有女人和太监。 但现在,后宫对许七安来说,是一个想进就进,想出就出的地方,还不用怕下一任皇帝生气。 下一任皇帝即便生气,也是因为另一个原因生气。 “话说回来,像这种频繁更换皇帝的现象,后宫多半也会变的乱七八糟,好在永兴帝只当了三个月不到的皇帝,怀庆又是一个女子。” 想到后宫里貌美如花的莺莺燕燕,许七安没来由的想到这个问题。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,如果永兴帝登基后,天下太平,那么不用多久,元景留下来的那些妃嫔,都会成为永兴的玩物。 甚至已经成了。 当初福妃案的起因,不就是永兴喝了点小酒,然后被福妃宫里的小宫女请过去“做客”,这才有了后续的福妃案。 要说永兴对这位父皇的妃子没念想,许七安是不信的。。 后宫之中,大概只有太后和陈贵妃两个地位超然的存在,能免于这样的命运。 而如果这次登基的不是怀庆,是四皇子,那么永兴后宫里的妃子,年轻美貌的,肯定也难逃窠臼,成为新君的玩具。 史书中类似的例子并不少见,当皇帝的抢儿媳妇,抢弟媳妇,抢嫂子,抢父亲的女人等等,都司空见惯了。 很快来到景秀宫,守门的老宦官战战兢兢,声线颤抖的说: “许,许银锣请到内厅稍作,奴,奴婢去通知太妃........” 等这位超凡武夫点头后,宦官低着头,大气不敢喘的前头领路。 许七安进了内厅,刚坐下来,那宦官去而复返,卑躬屈膝: “太妃请许银锣到屋里说话。” 许七安当即起身,没让宦官带路,轻车熟路的绕过前院,来到陈太妃居住的雅致小院里。 院子不算大,南边种着光秃秃的几颗树,树边是花坛,西边是一方小池,养着乌龟和锦鲤,北边是整体漆红的二层建筑。 院子里空荡荡的,没有宫女和宦官忙碌。 许七安穿过小院,迈过门槛,在会客厅里看见了坐在软塌上的母女俩。 除了临安的一位贴身宫女,屋内没有旁人。 陈太妃一如既往的美丽,繁复的发髻间,插着华美的头饰,穿着裁剪合身做工精细的锦衣,四十多的年纪,眼角有着浅浅的鱼尾纹,但无损姿容。 反而有着特别的,难以描述的魅力。 正因为有这样的颜值,才能生出内媚多情的临安,永兴的外表也不错。 临安一身绣金线红裙,华美矜贵,鹅蛋脸端庄,但桃花眸妩媚多情,打扮精致华贵,满室生辉。 母女俩眼圈都是红的,似乎大哭一场。 看见许七安进来,陈太妃眼里闪过恨意,临安则是委屈和痛苦,软绵绵的看他一眼,眼眶湿润的别过头去。 “见过太妃。” 许七安作揖行礼。 “不敢当!”陈太妃深吸一口气,冷着脸,淡淡道: “许银锣傲视中原,一言可主宰皇权更替,本官只是一介女流,担不起许银锣此等大礼。” “太妃找我何事?”许七安直言了当的问。 陈太妃没说话,看了一眼临安。 临安抿着嘴,一言不发。 陈太妃眼神骤然锐利,恶狠狠的瞪着她,临安眼泪“唰”的涌出来,抽泣道: “宁宴,你,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皇帝哥哥。” 泪珠啪嗒啪嗒的滚落。 她就像被挚爱之人背叛、抛弃的小女孩,除了无力哭泣,没有任何办法,柔弱可怜。 陈太妃也跟着哭了起来,捏着手帕一边哭,一边擦拭眼泪: “你当年还是一个铜锣的时候,临安掏心掏肺的待你,替你向先帝求情,金银丹药,能给的就不吝啬,本宫还记得她向先帝求丹给你疗伤时的情景。 “谁曾想,一转眼,你便这般待她,你许家当初也是有过窘迫之时,现在你出人头地了,便把当初真心待你的人弃如敝履。你的心是铁石不成?” 临安一听,愈发的心如刀绞。 陈太妃哭泣道: “本宫知道永兴大势已去,也不奢求什么,只念你看在临安的份上,让我们母子俩离开吧。本宫知道,你会说自己能看好永兴,保他一命。 “但怀庆隐忍多年,心狠手辣,绝对不会放过永兴,你又不会时常留在京城。她便是将永兴暗中杀了,你又能如何?” 说着说着,哭叫道: 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他若是死了,我也不活了。” 她不是哭给许七安看的,是哭给临安看的。 这招对许七安没用,但对临安,可谓是穿心一击,毕竟骨肉之情无法割舍,看着平日里身份尊贵的母亲如此低三下气,临安泪眼朦胧的望着许七安: “我,我知道自己没用,比不上怀庆,可是许宁宴,你能看在以前的情分上,放过皇帝哥哥吗?” 许七安看着临安的脸庞,看着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,问道: “如果我不答应呢!” 临安眼里的光芒熄灭,她没有说话,没有过激的情绪反应,只是低下了头。 身边的宫女从未见公主殿下如此卑微,愤愤的瞪许七安一眼,然后心酸的抹了一把泪。 殿下一片真心都喂狗了。 许七安接着说道: “大奉交在永兴手里,迟早灭亡,如果我告诉你,大奉一亡,我会跟着身死。你还会让我放了永兴吗。” 临安愕然的抬起头。 大奉灭亡,许七安殉国这件事,她是不知道的。 陈太妃见缝插针,抽泣道: “现在他已不是皇帝,你为何还不肯手下留情。” 许七安哂笑道: “带着永兴离开京城,然后号召各地军队,打着铲除乱党的名义造反,陈太妃打的是这个主意吧。” 陈太妃花容失色,迅速恢复,哭道: “临安,他这是非要置你哥哥于死地啊。” “够了!”许七安皱了皱眉,呵斥道: “陈太妃,你是不是觉得有临安在,我就不会杀你?我连贞德都能是,何况是你。原本想在临安面前给你留些颜面,既然你给脸不要脸。 “那我也不用顾虑什么。” 他旋即看向临安,柔声道: “你想知道自己母亲的真面目吗?” 临安一愣。 “陈太妃,福妃案是你主使的,以太子为苦肉计,引出国舅当年的荒唐事,表面目的是扳倒太后。但真正的目标,其实是让魏渊和元景撕破脸皮。 “元景一旦动了太后,魏渊绝对不会坐视不理。两虎相争必有一伤,不管谁胜谁败,对于某人来说,都是好事。 “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计策,你和许平峰是什么关系?” 从他嘴里听到“许平峰”三个字,陈太妃脸色大变。 她迅速冷静下来,摆出一副可怜姿态: “什么许平峰,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 “许平峰就是云州乱党的领袖之一,陈太妃勾结乱党,这是要凌迟的。”许七安幽幽道。 陈太妃尖声道: “一派胡言,许银锣逼我儿退位,现在连老身都要赶尽杀绝吗。” 许七安却不理她,看向临安,解释道: “当初查此案时,景秀宫区区一个宫女,便能在我望气术之术蒙混过关,是因为她身上有屏蔽气数的法器。 “司天监肯定不会把这种法器给你母亲,那么景秀宫小宫女身上的法器是哪来的? “再联想到福妃案真正指向的目标,临安你想,魏渊和元景决裂,不管谁胜谁负,得利的是谁?云州叛军乐见其成。” 临安愕然的看向母亲。 陈太妃怒道: “你别信他,他害你哥哥还不够,连我都要对付,临安,我的女儿,你的命为什么这么苦。” 许七安冷笑道: “我还没说完呢,姬远已经交代了,和谈期间,你有私底下派人与他接触,希望他能高抬贵手。他因此从你这里套取了不少关于皇室,关于我和临安的情报。 “你一个深居后宫的太妃,凭什么认为云州使团会给你几分薄面?” 他差不多能肯定陈太妃是许平峰的暗子,但毕竟还没有百分百的证据,所以没有说出来。 一个成熟的快手,是不会把猜测说出来的,因为一旦出错,反而让罪犯摸清你的深浅,并作出误导。 “答案已经一清二楚,你狡辩还有意义吗,需要我在临安面前说出来?”许七安一副手握真相的模样。 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默默发动心蛊之力,影响陈太妃的情绪,勾动她坦白、发泄和诉说的**。 以他目前的心蛊修为,引导一个普通女人的心智,毫无难度。 “母妃,他,他说的是不是真的?”临安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。 受心蛊影响,陈太妃脸色变幻不定,突然尖叫道: “闭嘴! “你们许家的男人,没一个好东西。 “你父亲当年对我山盟海誓,非我不娶,扭头就怂恿我爹将我送入宫中。 “这些年,他视我为棋子,榨干我所有价值后,便在云州起事,欲夺我儿皇位。” ........许七安表情呆了一下,短暂的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应对。 他以为陈太妃是许平峰的暗子,这个猜测没错,但没想到暗子之外,还有一层身份。 临安也忘了哭泣,呆若木鸡的看着母亲。 “还有你!” 陈太妃咬牙切齿:“你这个许平峰的贱种,你父亲负我,现在你又要来负我女儿。要不是陛下需要依仗你,我会同意把临安嫁给你? “现在你逼永兴退位,只要本宫还活着,你就别想娶临安。” “母,母妃你说什么啊........”临安哽咽道: “怎么会这样,怎么会......” 她万万没料到,母亲竟然是未婚夫父亲的旧情人。 许平峰是二十一年前离开京城,决定弑师,在这之前,临安已经出生了,而那时候,元景也快到了修道的节点........许七安心里一沉,不动声色道: “临安是你和许平峰生的?” 当年,以许平峰的修为手段,想和陈太妃偷情,成功的可能性极大。监正也未必会管这些破事,当然,如果永兴帝是许平峰的种,那么监正是不可能让他成为太子的。 所以永兴帝肯定是皇室血脉,但临安就不一定了,因为她是公主,无缘皇位。 而临安虽然身负紫气,可气数这东西,既是先天的,也有后天带来的。 一介草莽若是称帝,那他就是紫气加身,同理,临安当了二十多年的公主,就算不是皇室血脉,她也是紫气加身的。 所以望气术只能看气数,无法做亲子鉴定。 陈太妃“呸”了一声: “他也配?” 呼,那就好那就好.........许七安如释重负,他看见临安也松了口气。 “你和他是如何联络的。”许七安问道。 “景秀宫中有他安排的人,但在知道云州造反后,我便将她溺死了。”陈太妃恶狠狠道。 这时,心蛊的效果过去,陈太妃露出了一抹茫然。 ——我都说了什么? “临安,跟我走。” 许七安抓起小红裙的手,拉着她往外行去。 小红裙亦步亦趋,心情复杂。 “你不能带她走.......” 陈太妃腾的起身,试图阻止,但两道气机隐晦的击中她的膝盖。 双膝一软,继而剧痛,陈太妃跌倒在地。 她尖叫道:“许七安,你别想娶我女儿,我死也不会答应你们的婚事。” 临安下意识的回头,哭叫道: “母妃........” 许七安强行拉着她离开。 离开景秀宫后,临安挣脱了他的手,与他保持一个比较疏远的距离,沉默的走在深宫内苑。 许七安略作沉吟,轻声道: “我告诉过你,我父亲是二品术士,他通过山海关战役窃取了大奉国运,藏在我身上。 “但我没有告诉你,我与大奉命运相连,国灭则身亡。所以我必须救大奉,这既是为黎民苍生,也是为自保。 “永兴德不配位,大奉交在他手里,注定灭亡..........” 他看了临安一眼,见她冷若冰霜,疏离淡漠,苦笑道: “算了,不说了。 “我还有事要处理,便不送殿下回韶音宫了。” 临安依旧没有反应。 许七安退后一步,化作阴影消失不见。 他一走,临安身子立刻软了,一个踉跄,扶着墙慢慢萎顿,她背靠着红墙,抱着膝盖,嚎啕大哭。 ........... 景秀宫。 陈太妃瘫坐在软塌上,咬牙切齿的扶着茶几,喃喃道: “你休想娶临安,休想,你不敢杀我,就像你不会杀永兴,只要我还在,就不让你得逞。” 她绝不会让临安嫁给逼儿子退位的人。 她是拿许七安没办法,但临安是她女儿,她太熟悉了,有的是办法通过临安报复许七安。 这时,院外传来呵斥声: “你们是什么人,敢擅闯景秀宫........” 呵斥声立刻变成惨叫。 陈太妃扶着茶几坐起身,看向屋外,恰好这时,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。 “是你!” 陈太妃一眼就认出这是凤栖宫里的太监,淡淡道: “你来做什么,替你家主子耀武扬威?” 老太监摇摇头,恭声道: “老奴是受了长公主之命,过来伺候陈太妃的。 “长公主殿下让老奴带了些礼物过来。” 他尖声道: “拿上来。” 两名小宦官迈入屋子,手里各自捧着托盘,托盘里两件东西: 白绫和一壶酒。 老太监笑道: “长公主殿下说,这两件东西,她还没想好赐哪一个,先存在景秀宫。 “哪天太妃闹腾起来,对人世间没有留恋了,便从这里选一个,体体面面的离开。” 陈太妃望着白绫和鸩酒,脸色煞白。 许七安是不会杀他,但怀庆会。 ........... 宫墙边,临安哭得累了,扶着墙壁起身,不料脚麻,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 幸亏有人连忙扶住。 她本以为是贴身宫女,扭头一看,看见去而复返的许七安。 他穿着天青色的华服,俊朗的脸庞没什么表情,眼里却有无奈和疼惜。 临安别过头去。 下一刻,她便被打横抱起,耳边响起他的轻笑声: “在我们那里,这个叫公主抱,名副其实。” 临安把脸埋在他胸膛,哽咽道: “我恨你。” “恨吧!越恨我,你就越不离开我。” 一阵风吹来,青衣和红裙随风鼓舞,两人走在悠长安静的宫墙边,渐行渐远。